万历十四年,也就是公元1586年。
按干支纪年,这一年是丙戌年,属狗。
这一年,殖民菲律宾的西班牙当局秘密制定了一份详尽的侵华计划,但由于种种原因,这项计划最终未能付诸实施,成为了一纸空文。
同年,日本发生了岩屋城之战,虽然日本战国史上对此战的描述异常激烈,声势浩大,但实际上战斗的伤亡人数仅有七百六十三人,规模远不及传闻的那般惨烈。
全球局势风云变幻,华夏大地也未能幸免。
三月时,南直隶地区遭遇地震;五月,山东府遭遇严重洪水;七月,陕甘一带则爆发旱灾。尽管如此,大明疆域辽阔,土地肥沃,这些局部灾害对于庞大的帝国来说,只是小小的插曲,朝廷并未上报皇帝以免打扰,体现出政务的稳固与皇权的自信。总体上,这一年对于大明朝来说,是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的丰收之年,虽有波折,但影响有限。
不过,有一件事却极为关键——从九月十六日起,万历皇帝开始连续辍朝,停止了朝会。
展开剩余87%皇帝辍朝本不罕见,但此次万历的停朝不同以往,既非短暂的休息,也非偶尔的懈怠,而是一场长达三十年的“政治罢工”。
从那天起,万历皇帝便隐居于巍峨的紫禁城之中,不分昼夜、不论季节,长时间沉寂如冬眠。
他拒绝接见任何官员,无论是地方重臣,还是内阁首辅。
他不再批阅任何奏章,不论是急迫的军情报告,还是边疆紧急情报。
皇帝仿佛人间蒸发,完全断绝与朝政的联系,幽居于宫墙深处,形同隐士。
皇帝不上朝,表面看来似乎对朝政影响有限。
地方有总督、巡抚、布政使、知府、盐政官,他们各司其职、相互协作,确保地方政务正常运行。
中央则由内阁首辅、大学士掌控政务,六部尚书、侍郎及三司长官亦各负其责,司礼监也在宫中监管事务,这些京官均具备处理政务的能力。
然而,朝廷中仍有一项关键职责无人能代替,那就是——官员的人事任免。
从基层捕快到内阁大员,所有朝廷官员的任免权唯一掌握在皇帝手中。如今皇帝长期“挂机”,不理朝政,导致人事任免陷入瘫痪。
官员们中老迈者多,该升的无法升,该调的无法调,该退休的难以退休,致使官员“人滞于官”,大量官位空缺。
在位官员不得不兼任多职,压力陡增,整个官场陷入困境。
据作者查阅的史料记载,大约到了万历四十七年(1619年),六部三司中,只有户部和通政司尚有长官,刑部和工部的工作由户部长官兼管,吏部、礼部、兵部几乎无人管理,办事仅凭公章盖章。
而都察院和大理寺更为惨淡,不仅无人上班,连公章也丢失,机关形同虚设。
而我们的主人公李廷机,正是在这般乱象中登场。
李廷机,字尔张,晋江浮桥人,万历十一年科举全国第一名,即状元。
他的才华出众,实力非凡,但运气欠佳。
他参加科举时,正值申时行任内阁首辅,申时行是明代最善“和稀泥”的官员之一。
申时行敏锐察觉李廷机策论中的正义气息,与当时朝堂中盛行的中庸之道格格不入,于是私自改动了名次,将李廷机从状元降为榜眼。
申时行为官以“稳”为要,亲眼见证张居正的兴衰,宁愿保持低调稳妥,避免得罪权贵,保全自己清白。
对刻苦多年的李廷机来说,这无疑是极大的不公。
他曾愤然质问:“我笔锋犀利、正气凛然,你凭什么动我的名次?难道你靠权势作弊?”
但李廷机为人正直,没有因此心怀怨恨,也未曾报复申时行。
他考中进士后,曾任南京吏部右侍郎,清廉勤政,严肃考风,坚决反对科场贿赂,为江南学子营造公平考试环境。
他在官场上的清廉和勤勉多有记载,此处不再赘述。
看来,申时行这回真是看走眼了。
李廷机虽锐利刚正,但性格温和,为人处世皆颇为谦和。
约至万历三十四年(1606年),李廷机因政绩卓著被调回京城,任礼部尚书,兼任内阁学士。
在大明文官体系中,担任六部首长且进入内阁,几乎是官员的顶峰荣耀。
身居高位的李廷机并未腐败堕落,反而更加卖力工作。
他在礼部推行节俭开源政策,年终将节省下来的银两作为奖金发给官员,提升员工福利,遏制贪污,堪称高明之举。
此外,李廷机品德高尚,外出时常携带大量银两,遇乞讨者必慷慨解囊,少则十几文,多则数两银子,几乎每天捐赠数十两,京城乞丐因此“养成”习惯,时常在他出行路上等候索要,李廷机也乐此不疲,数年如一日。
他还热心公益,关注京城公共设施:学堂破损、寺庙年久失修、道路泥泞,都由他出资修缮。
然而,礼部本无大额经费,户部才掌财政。
李廷机为办公益多次变卖家产,至退休时家徒四壁,衣衫褴褛,堪比嘉靖年间的清官海瑞。
处理完礼部事务后,李廷机在内阁也深感震惊。
初至京师,他翻阅官员名册,赫然发现六部三司加起来,仅存三十一名官员撑着庞大朝廷。
这泱泱大明,竟靠如此微弱人力维持运转。
他意识到,这些官员几乎各自承担多人的工作,压力巨大,随时可能因疲惫倒下。
更糟糕的是,全国每日上千份奏折无人批阅,纷纷积压“留中”,皇帝也不予过问。
李廷机虽能力出众,却非钢铁侠,一个人无法承担如此巨量工作。
工作虽苦,令他更苦恼的是朝中一批东林党士大夫,天天抨击他占官位无作为,逼迫他下台。
这些御史不知内情,只觉得大官吃闲饭,故不遗余力地攻击他。
御史们的攻击不仅针对李廷机,也对长期不上朝的万历皇帝口诛笔伐。
万历皇帝脸皮极厚,骂得再凶也不动摇,李廷机却薄脸皮,受辱后自尊心难以承受,苦撑数月后决意辞职。
他向皇帝递交辞呈,预料皇帝反应缓慢,便先行变卖京城房产,遣散家眷,自己孤身搬至城外破庙隐居,表达辞官决心。
递交辞呈后,皇帝无任何回应。
递交五封、十封辞呈,依旧无回应。
李廷机不气馁,持续写信,递交二十、三十、五十封……
他坚信万历不可能永远不批复自己的辞职。
结果令人心酸,李廷机在破庙里度过了整整五年,写下123封辞职信,却未收到皇帝任何回音。
百姓得知李廷机变卖家产济贫,深受感动,泪流满面,尊称他为“庙祝阁老”,纷纷向官府和朝廷上谏,要求重用李廷机,令其终身为官。
事态发展至此,李廷机精神濒临崩溃。
他难以理解面对的这荒诞世界。
终于,他放弃了正常辞职程序,停止写信,选择顶着抗旨不遵的罪名,连夜打点行装,悄然回福建老家,强行离职。
在封建时代,官员未经批准私自离职乃对皇权大不敬,必死无疑。
令人意外的是,万历皇帝依旧沉睡紫禁城,对李廷机的私自离岗不但未追究,反而放任其去。
四年后,李廷机在故乡去世,万历皇帝罕见地表达哀悼,称痛失贤臣,并追谥其“文节”之号。
完成这些后,万历皇帝再次回归冬眠,表面上似乎有所改变,但本质依旧未变。
礼部迎来新尚书,内阁接替新阁臣。
官员们的工作依然繁重,御史们的弹劾声仍不断。
万历皇帝朱翊钧仍旧安然睡去,心如止水,恬淡看尽世间春秋更替,孤寂度过日复一日的白昼与黑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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